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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老头(续)

[ 来源: | 作者:qyzfw | 发布时间:2017-02-01 | 浏览:1318次 ]

王艾迎

有几天了,怪老头没有光顾李多梅的面皮店。这让李多梅心生惦记,他怎么就不来了呢,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吧?李多梅这样想了几天,想见他的欲望愈来愈强烈。她因此变得闷闷不乐。当然,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的秘密。

有一次,她悄悄地问隔壁卖米线的女娃,可否知道那怪老头是谁,是什么地方人。没想到,这女娃脾气倔得很,大声说,“他吃你的面皮,又没买我的米线,我怎么就知道他是谁?你该不是想他的钱了吧?”李多梅感到很尴尬,说,“我只是随便问问。”李多梅面皮店对面的那个卖水果的中年人,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听在耳中。他急匆匆地走过来,对李多梅说,“怪老头曾经是本地的名人,一直搞烟酒副食批发生意,叫侯山虎。家产当在百万元之上。现在好像做什么零活,不开批发店了。”李多梅吓了一跳,怪老头原来不是一个普通人。他为什么只吃自己的面皮,而不吃别人的面皮?他为什么以前有哪么多的怪动作,而突然没有了?这些全是一个谜团,她一定要把它解开。

转眼快到节了,人们纷纷走上街道,置办年货。有一天中午,陈刚的媳妇张秀芝来到面皮店,意外地叫了一声娘,说,“你生意忙,没时间去买年货。你给我500元钱,我去给咱们买肉去。”李多梅感到很高兴,她早就有这样的想法,只是还没有对儿子一家人讲。说完,就从工作服下面的口袋里掏出700元,交给了张秀芝。张秀芝少有地笑了笑说,“明天、后天两个晚上,你来帮帮忙。”李多梅高兴地说,“我一定来。”

走进儿子的房子,李多梅洗了手,就来到了灶房。张秀芝说,“肉已经洗好了,你去切臊子。要切薄切大。”又叫来了陈刚,说“你去剥葱,刮生姜皮。”安排完活,张秀芝就拿上手机看微信了。一会儿,只听她叫道,“今天运气不错,抢了二十多元钱。”一会儿喊道,“我又当了一回运气王”。李多梅对儿媳妇说的话不太懂,但总觉得儿媳妇干的事与过年这事关系不大。她心里有点愤愤不平。她和儿子两人默默干着活,谁也不说话。过了一会儿,儿媳妇进了灶房,一看李多梅切的臊子,大发雷霆之怒,“你刚才耳朵聋了,我让你切薄切大,你怎么切成了四方块,你是成心和我唱对台戏,是不是?过去是你老汉罩着你,现在不一样,他死了。你休想再称王称霸。”李多梅的眼里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。陈刚觉得这话太伤母亲的尊严,气得眼睛斜了几斜,硬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。他想,如果他批评几句,这年恐怕就过不安稳了。倒是李多梅的孙子,听见张秀芝的话,赶紧跑过来,对张秀芝说,“你对我婆吼什么,你做得好,你拿刀去切呀?”张秀芝难堪了半天,狠狠瞪了几眼儿子。李多梅继续切着臊子,但张秀芝的话像利剑一样,不停地割着她的胸口。

正月初三刚过,李多梅就离开了儿子的家,回到了她的出租屋。街上人来人往,到处是走亲戚的人,有的拿着礼品朝西,有的拿着东西朝东。大家似乎都是一个表情,欢天喜地。但李多梅心里空空落落的,她似乎是一个无人挂念的人。当然儿子肯定是挂念她的,孙子是挂念她的,但这两人的挂念,抵不掉儿媳妇对她的诅咒、辱骂。这时候,她特别想念那个怪老头,他在那儿过年,现在还好吗?( 文章阅读网:www.sanwen.net )

正月初七那天中午,太阳暧暧地照在大地上,似乎向人们宣示春天到了,就连吹来的风也有一丝热度。李多梅刚开店门不久,怪老头来了。但明显的是,他的红裤子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有棱有角的兰色牛仔裤。他的上身是一件棕红色的毛呢大衣,头上是一顶黑色的大礼帽。皮鞋似乎还是那双老皮鞋,还象过去那样一尘不染。

李多梅赶紧迎上去,对怪老头说,“好长时间不见你了,我好担心。”怪老头哈哈大笑,“我不是好好地来了。我也好想来这儿”李多梅说,“我给你切一份面皮吧。这几天都是大鱼大肉,吃点面皮换换胃口。”怪老头说,“过一会儿吧。现在还饱哩。”李多梅把自己长期以来的谜团告诉怪老头,请他说说理由。怪老头说,“本来早想告诉你的。只是不敢开口啊。我的名字叫侯山虎,侯家庄人,弟兄三人,排行老三,所以叫山虎。你们队上的李宝功就是我姑夫。我找媳妇时,他把你介绍给我,我还偷偷去看过你两回,你的一双大眼睛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。我家是地主,你一百个不同意,说是不能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去。你是别人给我介绍的第一个对象,对我的触动最大。后来,别人又给我说了几个对象,没有一个是我中意的。她们也因我家的成份高,不愿意跟我。我最后只好和一个山里的姑娘结了婚,她的腿因为吃山水,走路一瘸一拐。我心里很不满意,我爹怕我打光棍,逼我和她结婚了。你就象一棵树一样,在我心里一直长了40多年,谁也拔不掉它。”

怪老头停顿了一下,喝了一口李多梅给他倒的开水,继续说,“我们生了一儿一女,女儿出嫁到邻县,儿子一家在深圳。我老婆前年因脑干出血去世了。我现在一个人住在和平园里。”很明显,怪老头对自己的家庭情况介绍得十分简单。“我自己先在生产队劳动,后来到外边搞过副业。觉得不干副业,富不了。政策宽松后,我卖了祖上留给我的响元,卖了一部分粮食,再借了一些钱,开了一家副食烟酒批发门市,经营了21年,挣了一些钱。中间也去过你家一次,借口要水喝,偷着见了你一次。你给我倒了一大洋瓷缸子开水,还泡了猴王茶叶。那茶水的味道,我感觉喝了以后,好香好香。我老婆去世后,我就把店盘给别人了,临时找了一个市政绿化的事干着。知道你开了面皮店,我就想着经常来看看你。发现你老是不高兴,我就几乎天天来,耍怪,想让你开心,对你也有冒犯。我现在向你赔不是了。”怪老头站了起来,本来想鞠躬的,但感觉附近有他人,就又坐下了。李多梅顿时感觉心里暧暧的,这么多年了,这位怪老头心里一直有自己,而自己却象一个傻瓜一样一无所知。她觉得,自己好象欠了侯山虎几十年东西似的,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。她一定要报答他。

李多梅又问,“春节前那一段时间,你突然不见了,去了哪里?”侯山虎说,“我得了重感冒,喉咙发炎,发烧,住了十几天医院。出院后,女儿女婿就直接把我接到了他们家里过春节。昨天我才回到咱县上。今天就来看你。只要你正常出摊,身体健康,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。”李多梅问,“前一段时间,你一直穿着红裤子,那是为什么啊?”侯山虎略一思考,说“这事也有原因。有一年我开着车去送货,在一个弯道,为了给别人让路,我急打方向盘,结果车撞到了路边的树上,车碰坏了,万幸的是我本人没有大碍。那时我刚好穿着儿子退下来的一条红色的裤子,所以后来就一直穿红裤子。”李多梅明白了,原来,这老侯并不是一个怪老头。也是事出有因啊。

腊梅面皮店对面的那个卖水果的中年人,有一个灵敏的感觉,这个怪老头和面皮店的老板娘一定有一个很好、很长的故事。只是目前,这个故事情节还不完整,走向还不清楚。他想,或许他们会建成一个新家庭吧。腊梅面皮店隔壁卖米线的那个女娃在侯山虎走后,也跑过来,问李多梅,“阿姨,你今天一定把怪老头的底细摸清了吧。你问了吧。”李多梅既高兴又害羞地说,“我问了,弄明白了,他姓侯,就爱吃我的面皮。”那女娃学着侯山虎以前拍李多梅的样子,在她的脊背轻轻拍了一下,“你莫非是看上了这怪老头,我什么时间喝你的喜酒啊!”李多梅又喜又羞,说,“你这死女子胡说啥呢!”

正月十五那天十点多,侯山虎把胡子刮得光光的,来到了腊梅面皮店,他今天不是来聊天的,不是来吃面皮的,而是来帮忙的。这一天,街道上人山人海,社火一波接一波地从街上走过,到市场吃饭的人络绎不绝。李多梅不停地切面皮,调面皮,侯山虎马不停蹄地洗碗碟,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。半下午的时候,陈刚来到面皮店,本来是想给老母亲买碗饭吃。一看到怪老头正在那里穿着围裙抹桌子,顿时心头火起,这个死不悔改的怪老头,不听劝告,还登堂入室了。后面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丑事来?他气愤地将老侯往出推,说,“你是什么烟锅砖头,跑这儿来捣乱。我妈不需要你帮忙。”李多梅急得赶紧阻止陈刚,说,“这是你侯叔,是我叫他来帮忙的。你可不能对他无礼。”陈刚不领母亲的情,说,“什么侯叔,简直就是老泼皮。让人给你带话,你还不听,你老了,脸都不要了。”侯山虎只好对李多梅说,“他姨,你忙,我走了”。侯山虎走后,陈刚气愤地说,“娘,你也不年轻了,可别像年轻人那样想入非非”。他没给老娘买饭,扭着头走了。

到天黑关门的时候,李多梅浑身像散了架似的。她买了一小碗汤面吃了,赶紧回家睡了。她见,老侯牵着自己的手,领着她的孙子,在超市里买东西,孙子又蹦又跳,高兴极了。

第二天早上,她觉得浑身不舒服,就去找医生,开了三副中药。她坐在店里,愁肠百结,恐怕儿子这么一闹,老侯就可能不来了。但出乎她的意料,老侯还是来了,只是表情有点矜持。她望着老侯,说,“昨天儿子那样,实在是对不住啊!”老侯没有接她的话茬,指着桌子上的药说,“那是你的吗?”李多梅点点头。老侯说,“我有电沙锅,我去给你煎药,我煎好后给你拿过来。”李多梅说,“那样也好。”

张秀芝听说李多梅陷入了黄昏恋,很是好奇。她想,那老侯是富甲一方的人物,这事要是成了,对自己的家也是十分好的事情。干脆来个儿嫁娘,收一笔彩礼,以后她的生老病死也就不用自己和陈刚管了。起先,陈刚对张秀芝的想法坚决反对,但她毕竟是一个在家中有权威的人物,很快就说服了陈刚。

下午,张秀芝领着儿子来到腊梅面皮店,想了解具体的情况。刚坐下,老侯拿着一瓶煎好的中药来了。李多梅赶紧起身进行介绍。老侯立即掏出200元,对李多梅的孙子说,“这是压岁钱,拿上。”这孩子只是往后躲,不接钱。李多梅说,“拿上,快叫侯爷爷。”张秀芝说,“把钱拿上,说谢谢侯爷爷。”这时,李多梅的孙子把钱接住,和路过的小同学在一旁玩去了。侯山虎对张秀芝说,“我和你妈认识也有40多年了。看她抓了中药,我在家里给煎了拿了过来。”张秀芝说,“侯叔,我看你俩个也挺般配的,你们俩人就成亲吧,这样也好相互照顾。”侯山虎说,“我们合适吗?”李多梅的脸一下子红了,只是一言不发。张秀芝急忙用手碰了碰李多梅的腰,要她表态。李多梅说,“那我得问问陈刚,看他同意不?”张秀芝说,“不用问了,我已经征求过他的意见,他同意你们的亲事。”侯山虎说,“这事我也得给我的儿女说一声”。这事现在被张秀芝直接挑明了,加速了侯山虎和李多梅的结合过程。

侯山虎一生做事,都是反复考虑过的,别的人,甚至是子女,只有听从的份,没有参与决定的权利。张秀芝去找了一个退休老教师,从中说具体的事,最后商定,彩礼元,由老侯交给陈刚,李多梅的生老病死,由老侯一手承担,死后,各埋各家。两人生前的固定资产,归各人的子女所有。陈刚的父亲头周年过后,两人可以举行婚礼。老侯对这些条件,没有表示异议。

陈刚父亲过周年前夕,老侯把陈刚找来说,周年的费用他全掏,到时候,只要陈刚跑跑腿就行。这周年,出奇地隆重,庄里的人对陈刚大为赞叹,认为他做事体面大方,给死去的父亲撑了面子。

一个月后,60岁的侯山虎和58岁的李多梅结婚了。双方的的儿女、主要亲戚和最要好的朋友来参加了他们的婚宴。侯山虎辞掉了在市政公司的绿化工作,把腊梅面皮店改名为老来乐面皮店,把李多梅租的房子退了。侯山虎的单元房成了他们两人的新房。侯山虎还买了一辆汽车形状的电动车,供两人外出使用。

他们就象一对鸳鸯一样,出入成对,手拉着手,满脸笑容,比小年轻还快乐。陈刚和张秀芝经常到面皮店去,也到妈妈的新家去,他们感觉到处是一片欢乐和宁静,没有一星半丝的雾霾。陈刚都有点嫉妒了,常常私下里感叹,我妈比我幸福多了。张秀芝不无骄傲地说,“你是个榆木脑袋,不是我,他们的事能办成吗?”

李多梅的孙子在别的同学面前炫耀,“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爷爷,他可是一个厉害的怪老头,听说追了我婆几十年,终于追到手了。我也跟上沾了光,他给我每次一给就是红铁皮。”同学们一听,都露出好奇、羡慕的神色。

最感幸福的,还是侯山虎和李多梅。侯山虎觉得,他保持几十年的心灵相守终于成功了,他的守望是值得的。李多梅觉得,自己在生命的尽头,竟然碰上了疼她爱她的老侯,她从此相信,生命里肯定有第二个春天,别的人找不见,她却是幸运地撞入了,她一定要把他的手牵得紧紧的,一点也不能松开。